“把你背到这个山洞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怎么叫都叫不醒。看着你后背那一道道皮肉翻卷的伤口,我真的觉得天塌了。从小到大经历过那么多事,绝望的感觉对我来说早就不算陌生。可都比不上这一次,简直要把人撕碎。也是这次我才知道,原来人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是流不出一滴眼泪的。”
我看着此时平静的她,真的很难想象出她当时的处境。
“我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血不能流了。于是就开始扯自己的衣服。扯完下摆的裙子,帮你止住了血。又赶紧跑出去找草药。全部处理完时,我的脑海里还是空白一片。其实我知道,我只是不敢去想,任何一种关于不好的后果我都不敢想。只要想上分毫,我肯定会先一步崩溃。守着你的那一夜,我明明感觉自己没哭,可眼泪却一直不停的流,就像是多年前那个晚上。”
我放下手里的鱼,握住沐婉荷的手,“妈,我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你没事更重要,你觉得我看开了,也只是我终于明白之前包括以后所有的事与你相比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沐婉荷说完话突然就回了神,淡然的微笑着,又开始吃起鱼来。
我却被她这段话说的心潮澎湃,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吃完后,我们回到洞穴深处,依偎着坐在草垫上。时间还早,我们都没什么睡意,可却都没有开口。
我思前想后,还是挑起来话头,我太想要确认沐婉荷现在真实的心理状态。
“妈,你当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崖呢。我承认他们的话很过份,可你应该也不至于跳崖吧。”
沐婉荷靠着石壁,双腿屈起,两支白玉般的臂膀夹在膝盖上,双手交叠,目光清澈见底。
我原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迟疑,可不曾想,她叙述的语气居然如此的平静。
“因为她说到了我的痛处,我也曾经无数遍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从小到大,真正该死的那个人是不是我。是不是我死了,所有的痛苦和悲剧就会结束。我身边的亲人就只剩下你一个,我会不会害了你。说真的,即使现在,我还是有些担忧。”
“妈,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
“风远你听妈妈说完。”沐婉荷撤回手搂住我的胳膊,轻轻靠在我的肩头。
“这次回来,我真的没想到是见你舅舅最后一面,这一切太过突然。因为上一次,也就是你五岁的时候,我回来就是因为你爷爷不行了,结果这次又是重蹈覆辙。我累了,我太累了,我真的好想要解脱自己。罗素菲的话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可你也不能就这么抛下我吧,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不是,是我会……不是……”情急之下,我差一点就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可说别的又完全不能表达我的意思。
“你别着急,我都知道,现你一起跳下来,我就后悔了。这次算是妈妈自私,忘记了我也是你唯一的亲人。不过还好上天保佑我们娘俩。”
沐婉荷说完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但我却笑不出来。
亲人,这个词让我很不是滋味,更像是某种讽刺。
“妈,那你以后不会再寻短见了吧。”我有些不放心的确认道。
沐婉荷果断的摇了摇头。
“不会了,之前我面对罗素菲总是恐惧和内疚,那是因为我欠她的,可如今我已经跳了崖,算是还清了。至于我没死,那是我的儿子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救下的。所以从此以后,我不再欠她,要欠也是欠你的。欠她的,我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可欠你的,我却是浑身上下无比的轻松。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沐婉荷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她的表情。她眉宇间的轻松和豁达是我从未见过的。
“妈,和我还说什么欠不欠的。不过,你刚刚说你欠她的,你到底欠她什么啊。”
沐婉荷扭过脸看着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心里最想问的是这个么?难道不是他们口中的叔侄乱……那什么事?”
沐婉荷卡了一会还是说不出那两个字,但是她的坦然却让我更加放心。
“我相信那肯定是个误会,你不会做出那种事的。”我坚定的回应道。
“是么?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相信我?我是不会做出那种事,可如果我是被强迫的呢?”
沐婉荷并没有因为我的无条件相信而展眉。
“强迫……”我迟疑了,心里某处柔软的神经瞬间被拉扯起来。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如果真的是强迫,那就更不是你的错了。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也只是受害者,这并不会改变任何我对你的态度……”
“谢谢你,风远。”沐婉荷终于舒展开了眉头,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件事,我总共对四个人说出过真相,爷爷,父亲,哥哥和丈夫,他们都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但只有爷爷和哥哥相信了我。现在我再说一次,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说给我最重要的人听,你会相信我么?”
我抽回被她搂住的手臂,绕过她的肩膀把她搂住,一如过往,她自然的前倾脖颈给我的手臂留出空间,侧身挤进我的胸口。
“会!”
彼此的身上都是半裸着,这种肌肤相触的亲密滋生并不是欲望而是一阵慰藉灵魂的温暖。沐婉荷没有一丝的犹豫,随即就开了口。
“我的爷爷也就是你的老祖,叫沐敬山,他有一个弟弟,就是我的二爷爷,叫沐敬河。爷爷一辈子都居住在云漓,因为医术高,深受村民敬仰。而二爷却很早就离开了云漓,据说是参军保家卫国去了。直到79年,一直杳无音讯的二爷突然就回了村,还带回了自己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可他隔年就因病去世,寿终时只有四十岁。”
虽然没想过沐婉荷居然会从她爷爷辈开始谈起,但我还是听的很仔细。
“二爷走了以后,他的儿子就被爷爷收养,住进了沐家老宅。这个孩子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我的叔父,沐凌辰。”
我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
“他79年才刚刚出生,那岂不是?”
沐婉荷点点头,“听到叔父你一定以为是你爷爷辈的老人吧,但事实上,沐凌辰只比我大了三岁,比你舅舅还小两岁。”
沐婉荷的语气有些嘲弄,似乎是对过往的一种无奈。
“我爷爷自己有两个儿子,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叫沐凌骞。二子也就是我的二叔,叫沐凌越。我父亲和我爷爷一样,一生几乎没离开过云漓,而二叔在我出生时就已经不在了。作为三叔的沐凌辰几乎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因为哥哥作为未来的当家,很早就被父亲逼迫着学习医术。不过这也算是到现在唯一困惑我的地方。”
沐婉荷说完停顿了片刻,眉头蹙起,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
“什么意思,这有什么困惑的?”
我有点不解她的意思。